坦桑非旅行笔记

「这就是三十年前的中国。」我正计划着自己接下来一个月在坦桑尼亚的旅行,脑中不断响过这段话。这句话出自一位前几天我一直陪同在坦桑尼亚考察的中国商人,他看到达累斯萨拉姆的朱利叶斯尼雷尔国际机场的规模时、看到租用的车辆在路途中被警察拦下只得行贿通过时、看到外国人比本地人要多付两三倍门票钱时都重复着这句话。我不知道他说的三十年前的中国是哪里的中国,而和现在的坦桑尼亚比较的时候是不是同样选错了考察的地点。每个人旅行的经验可能都有不同,无知是最初的状态,几乎都是靠着主观的感受、借着之前自己熟悉的场景、支离破碎地建立起我们理解一个陌生地区、一个陌生国家的框架。这种框架的建立可能不只是很主观,而且很任性。

我在计划自己接下来的旅行时,才发现对自己专业内研究的国家其实没有特别的上心过。我知道坦桑尼亚有一百二十多个民族(比中国多两倍还要更多),但是却不知道他们都生活在哪里。对于我研究过的在坦桑尼亚被使用的四五门语言,我知道他们的部落的分布和语言研究历史,但这样浅薄的知识还是多来源于我自己对于学术精进的自私。现在的坦桑尼亚有大约九十四万五千平方公里,其大陆地区(又称坦噶尼喀)曾经是德国在东非的殖民地——又称德属东非——的一部分,面积比德国和法国加起来都大。德属东非的大部分地区在一战结束后由英国政府接管,直到1960年时作为坦噶尼喀独立、再到1964年时和桑给巴尔岛合并,组成了新兴的国家坦桑尼亚。坦桑尼亚(Tanzania)这个名字不止来源于坦噶尼喀(Tanganyika)和桑给巴尔(Zanzibar)的组合,还有一部分来自阿扎尼亚(Azania)——一个在描述非洲历史的文献中上时不时出现、却又一直不知道在具体在哪里的神秘国度。

这是我第四次到坦桑,之前几次的旅行主要都在海滨地区学习。在这些短期的旅行里,穿插着大陆和对面的桑给巴尔岛之间的多次往返。大陆和桑给巴尔的关系类似中国大陆地区和香港,两者形成鲜明对比的并非制度上的不同而是文化上的差异。坦噶尼喀的居民是由很多个部落构成的,信仰更为多元,穆斯林、基督徒和信仰被称为“原始宗教”的人。我自己的老师曾经开玩笑说:「他们对外宣传就是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反正人口普查什么都不会问。」而在桑给巴尔岛上,超过95%的居民却都是穆斯林。这些穆斯林在历史上异常深刻地影响了斯瓦希里语——也就是现在坦桑尼亚的国语——的使用和推广。桑给巴尔人对于自己的方言被作为普通话非常自豪,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桑给巴尔岛是斯瓦希里语出生的地方!」不仅平民有这样的印象,连研究者也是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岛上方言标注成不止标准并且“整洁”。实际上,从桑给巴尔岛出访世界其他地区的老师们也确实长久地影响过整个斯瓦希里语研究界,他们不但在中国的大学长期教过书,也在我就读的德国汉堡大学留下过极多的文献和回音。

但我这一次到坦桑不是为了研究斯瓦希里语。{此处省略300字的自我介绍}坦桑尼亚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都在达累斯萨拉姆市,所以先在这个港口城市住下成了我唯一的选择。这个城市建成港口的时间并不长,直到1865/66年间当时桑给巴尔的苏丹马吉德·本·萨义德才在小渔村姆孜孜玛(Mzizima)附近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城市,并把它命名为「和平之港」(注:Dar 房子,es Salaam 和平的,也有一说原名是 Bandar 港口)。可能是出于方便,这座有四五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被华人称为达市,不过犯懒的并非只有华人,因为算是当地居民也常常把达累斯萨拉姆市简称「达了」(Dar)。

出租车顺着 Morogoro 大道往 Mwenge/Ubungo 的方向开去,我正在去见自己第一个联络人的路上。我们约了早晨九点在 Mlimani City 见面,在本地最大的、也许也是唯一可以被提得上名号的购物城。这个购物城在外国人和在当地稀薄的中产阶级人群中相当有名,旁边就是坦桑尼亚的最高学府达累斯萨拉姆大学,东非本土的大型超市比如 Nakumatt、Game 都进驻了商城,在这里也能买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可是 Mlimani City 在城市最西边,离我住的港口附近比较远,刚上车的时候司机便对我说,九点准时到需要碰碰运气。实际上路上并没有堵车,达市新的城区直达公交系统 BRT(Bus rapid transit)刚投入运营不久,只开了不多的几条线路,连接几个比较重要的街区,一张通票850先令,比当年北京全城两元的地铁只贵了一点点。途径的 Mogorogoro 大道是重要的干道,三车道的公路被 BRT 占去一截,中间竖起整齐的缘石,厦门金龙汽车的巨型公交车在路面上飞驰。「他们已经减了速了。之前更快,前几天撞死了人,现在路上司机只要看到有人就会慢下来。」司机顺带还教了我 BRT 在当地的名字 mwendo kasi,直译成中文是「快速的步伐」。

九点钟时我还在出租车上,虽然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可终究还是晚了一点,不过这样的迟到在坦桑尼亚算不上特别严重,但出于礼貌我依旧给联络人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会迟十分钟左右。电话里对方回复我,他家里今天出了事情,一定需要自己亲自去处理,要十二点才能到了。不过这样的迟到在坦桑尼亚算不上特别严重。后来我才知道,联络人的一个叔叔去世了,他是家里负责这些大大小小事情的人,但是他依旧在吃中饭的时候到了和我约好的地方赴约,我非常感激。

关于「不守时现象」,由于我被问的次数太多了,所以现在可能已经是业余研究「不守时」问题的专家了,但我从来不会说在东非的人不守时,因为「守时与否」很难被理解为一种「人的」行为模式。赴约难在我看来有三个原因:交通是第一个原因,路况、油、车子状况、稽查人员,都是不可预计的,有些路程之间所需的时间甚至连司机都算不准,在这种情况下,守时只是一种奢求;第二个原因是约见者对于答应见面的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每天打点上班的人和对于出于善意答应见面的人对于是否准时的考量是完全不同的,我觉得对于愿意帮助他人的人用守时与否去苛责是一种刻薄;第三个原因是对于突发事件的预计,一般来说愿意答应别人、可以帮忙解决问题的人都是社区里的能人,而能人的特点就是大家有什么事情都会找他们,这样的人每一天可能遇到的突发事件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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