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安哥拉的大楼

两个月前在迪拜转飞机时遇到一队建筑工人。工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一个湖北的年青人很健谈,中等身材,看上去白白净净,乍看之下就像刚大学毕业的读书人。他问我有没有去过非洲,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去,关于非洲我还只是局限在书本上的知识。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位皮肤颜色稍微黝黑一些的师傅,笑称这位已经「二进宫」了,刚从利比亚回国。

细问这位师傅才知道工程队的目的地是安哥拉的卢安达。师傅本人也来自湖北,是一位泥瓦匠,先前利比亚的工作由于战乱的原因停止了,但是单位里还有去非洲其他国家的项目,所以就直接转去安哥拉工作了,这次的工地位于卢安达市区的郊外,是安哥拉中信投资公司的项目,具体就是盖楼修路牵水管之类的事情。末了,师傅甚至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这不只是去工作啊,我们这是去建城啊。」

当我回过头来询问先前的新人是否了解在非洲的工作条件时,他虽然一脸茫然,却又无比放心的样子。他对我说这份工作是亲戚朋友介绍来的,其他工人的中介公司都是有国有企业背景,另外的一些工人本身就是国有企业的老员工,所以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安全是有保障的,「毕竟国家会保证我们的安全的,国家也不会欠我们这几个钱。」(后来我询问了建筑队的领队,这些工人确实有一些是来自北京建工、中铁四局、中铁十四局或者中移动的。)

旁边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靠过来问我机场是否有吸烟处。我告诉他有,但是很远,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去。当他知道我是在国外读书的穷学生时,晃着中南海「点八」要请我吸烟。在去吸烟处的路上,我礼貌地向他打听工作合同的详细内容,原来这位家住北京的师傅去安哥拉是做厨师的,在安哥拉要负责几百个人的伙食。他签了一年的合同,每个月薪水差不多一万,第一年不能离开安哥拉,一年之后才可以申请探亲的假期。当我得知他去年刚结了婚时,忍不住问他问什么要接这份工作时,他回答的很简单:「在国外挣得多一点。」

当我们从吸烟处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建筑工人们都已经不见了。虽然离登机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和我一起去了吸烟处的工人们都开始紧张起来,原因是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登机口在哪里。更麻烦的是,他们不知道领队的手机号码,也不会说英文。当我们在原先位置的周围转了好几圈之后,我帮他们直接去服务台询问到了去安哥拉的飞机的具体站台,他们才暂时安下心来。当我们到达登机口的时候,其他的工人很多都在睡在地上休息,领队面有愠色地询问我们去了哪里,并且告诉我们有人已经去找我们了。

当我们告诉领队,一,我们当时告诉了别的工人,二,当时时间还很早,登机口也没有公布,三,我们没有想到大家会在人员不齐的情况下转移地点,他的面色才稍微好了些。当我私下询问领队为什么在具体的登机口刚公布在大银幕的时候,在人员不齐的情况下就决定换地点呢。他的回答「赶早」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他似乎觉得他的工人们即使跟着我这样一个陌生人也不可能走丢。不过确实中国人都喜欢赶早。

领队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谈熟了之后他甚至向我介绍起工地的情况。他这个团有四十个人,在安哥拉的中国人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万,在工地上是全封闭式化管理,工人吃住都在工地上,工人们用不着去工地外和当地人交流,工地外面也有保安负责巡逻,生活方面有人具体负责采购生活用品,建筑材料除了泥沙是用的当地的,其余的物料都会有人负责从中国进口过去。当我问到薪水怎么发放时,他告诉我工人前三个月的工钱是拿不到现钱的,工资会延期三个月陆续地打到每个工人在国内的账号上的,「毕竟飞机票的钱都是公司出的,我们也不希望工人在国外遇上麻烦。」他补充到。

在询问是否可以给工人们拍照片时,领队稍作思考之后答应了。拍完照片我找了个就近的能坐的地方开始整理自己的笔记,三五个工人正坐在地上打扑克牌,外面有几个人正围着看。坐在我旁边的工人看上去很苍老,出于好奇我向他索要护照,想知道他具体的年龄,他没有犹豫太久就从包里摸出护照递给我,一本崭新的护照上标着他1960年出生于山东。我瞥了一下护照出具的时间:2011月7月。当我问到他出国做工的原因时,他说道: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27岁了,大学毕业之后在研究所工作,收入不算高,明年就要结婚了。现在的年轻人在社会上压力也挺大的,读了书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也赚不到太多钱,在大城市里日子也挺不好过,如果他(大儿子)再晚点结婚的话就太不好了。我们作为老人,还能赚点钱的时候,希望给他们尽一点能力。」

我默默地联想着老人儿子的相貌,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yns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