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已过世——葛公尚2016《种族与民族》

最近一直在看葛公尚和周庆生编写的《世界民族》(2016)一书,已故的葛公尚先生编写的是本书的上篇《种族与民族》。

葛公尚&周庆生(编) 2016
《世界民族》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葛先生在百度百科有自己的条目,但我第一次知道他是通过俄罗斯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的奈立·格洛莫娃教授。当时她向我介绍说葛先生曾经是到访苏联的第一批中国学斯瓦希里语的学生,曾经在列宁格勒国立大学(现已改名为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后来也在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馆工作。中国斯瓦希里语教学界并没有专门的整理,只知道他在苏联的留学经历(1960-1963)早于他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主要的学习和任教期(1963-1967)。我很好奇,这样一位有海外学习非洲专业知识、并且有长期驻非经验的前辈,会以什么方式去书写非洲人这个整体概念。

《种族与民族》是一本纯资料性质的文献,不是专业相关的读者会觉得枯燥,而习惯了当下学术流行的人读了又会觉得资料不全又老套(比如南苏丹2011年独立之后,涉及原苏丹的资料并没有进行相应的更改),不是很讨巧的一本书,出版时得到了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的支持,想来是书已经接近完稿时才立项成功得以出版,似乎是2012年已经定稿的文献,但是直到2016年才终于印刷。

葛公尚介绍非洲的人种分布时,主要使用的是俄语的资料。全文主要复述[俄]索·伊·布鲁克1编写、在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世界民族人口手册2》。在介绍科伊桑人种时,参考了[俄]雅·雅·罗金斯基和马·格·列文3编写的《人类学4)》(王培英等译1993)的一些数据。

布鲁克1986的描述方式(和葛公尚的借鉴)可能会给人留下尼格罗人的种族集团(苏丹尼格罗人和班图尼格罗人)在非洲是主体人群的印象,书籍展开的方式只附带地介绍尼格利罗人(也称“俾格米人”)和科伊桑人(旧称“布须曼”人)的信息。 不止介绍方式,甚至划分本身也容易让人产生刻板印象,因为划分主要(可能不可避免)是地域划分和体质特征的划分,比如在介绍东苏丹人(苏丹尼格罗人中的一支,也称“尼罗特人”)时,提到

  • 在体质特征上东苏丹人“皮肤黝黑、身材修长,成年男子平均身高180-183厘米,是世界民族之林中身材最高的民族集团”(葛2016:76)
  • 在地域划分上“东苏丹人的发祥地在尼罗河中上游,最靠近人类的发祥地点”,“东苏丹人参加了古埃及文明的创建”(同上)。

在介绍科伊桑人时,提到

  • 在体质特征上科伊桑人“身材低矮,成人男子平均身高为155厘米,皮肤呈棕黄色,多皱,面部及身上毛发极少,头发短而黑,呈胡椒粒状,前额底下,鼻翼特宽、唇薄微凸,女性臀部肥大”(葛2016:77);
  • 在地域划分上科伊桑人“目前聚居在卡拉哈里沙漠和部分东非地区”(同上)

这种描述本身就很有种族主义的嫌疑。虽然葛在之前的章节有特别说明,认为“某些资产阶级学者之所以强调人种特征的差异,完全是处于政治上的需要。夸大种族特征对人类体质和智力的影响,散布各种种族生来就不平等的谬论,力图证明种族有高低之分(葛2016:26)”,但是在他自己的行文当中不免地也会给人留下印象,似乎某个纯粹的人种、某个纯种的人种曾经是存在过的(而不是本身就是混合的结果),而某个现代的民族是近代才混合的产物。比如他在描述尼洛特人时写到:

“而尼罗河上游的尼罗特人又呈现为身材特别高的特色,例如丁卡族,成人平均身高都在180厘米以上,这不能认为尼罗特人是苏丹尼格罗人与埃塞俄比亚人种混合的结果,因为前者是纯尼格罗人种的一个特殊类别,后者本身是欧罗巴人种和赤道人种混合的结果,非洲各族的历史与地域分布证实了这一点。(葛2016:83-84)”

这种人种学的描述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快二十年的今天有无意义尚不可知,但是纯粹以地域和体质划分的尝试即使是数据上的支持也很欠缺,所以布鲁克1986/葛公尚2016在阐述尼格罗人的种族集团时不得不再次回归语言的分类学,认为他们大部分讲尼日尔——科尔多凡语系和尼罗——撒哈拉语系的语言,少部分则讲亚非语系乍得语族的语言。这种试图与语言分类学的现状进行对应的尝试在一些地区可能不会有特别大的问题,比如提到“科伊桑人的语言自成科伊桑语系(同上)”;有些时候却不可避免会使得一些民族(小的种族团体?)呈现出“混合文化”的特色,或者换句话说,呈现出一种实际存在、但无法过多描述的状态,比如在提到乍得语族的各族时(比如聚居于尼日利亚北部和尼日尔南部的豪萨族),只提到属于赤道人种西支的苏丹尼格罗人,但没有过多的详细说明(见葛2016:83)。

很有进步意义的点在于,葛公尚(2016)介绍非洲语言的语系分类时不可避免为中文学术界引荐了(1)“尼日尔——科尔多凡语系历史文化区”、(2)“尼罗——撒哈拉语系历史文化区”、(3)“科伊桑语系历史文化区”、(4)“亚非语系乍得语族历史文化区”这些概念。而在西方的非洲语言学传统中,这四个概念也组成了“格林伯格四分法(Greenbergian Four)”,源自美国学者约瑟夫·格林伯格(Joseph Greenberg)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慢慢整理的非洲语言分类传统,对于现在的非洲语言学也影响深刻。考虑到2016年葛公尚和周庆生合编的《世界民族》这本书的下篇——周庆生编写的《语言与民族》——有更为详细的中文介绍(虽然有不少错误),但可以说是为非洲语言/部落建立标准汉译提供了基础这里总结了其中出现的汉译)。

其实,这本书最重要的部分是第五章“种族与民族的关系”,因为里面对于一些非常重要的关键词有着自己的定义。

“种族主义(Racism),一种认为人类各种族在智力和道德发展能力上有高有低,种族差异决定人类社会历史和文化发展的反科学理论。种族主义认为:种族有优等劣等之分,高级种族生来具有创造高度文明的生物本质,负有统治世界的使命;低级种族则无力创造和掌握高级文化,注定成为统治的对象。(葛2016:102)”

“种族歧视(racial discrimination),指资产阶级根据种族和民族的特征,划分人们的社会地位和法律地位,限制和侵犯其他种族的基本权利和自由的现象。种族歧视在古代即已存在,但其现代形式是从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开始的,至今,在世界上若干地区仍存在种族歧视的现象。这种现象是由反动统治阶级采取立法、行政和其他措施,鼓吹种族优越和种族仇恨学说等造成的。(葛2016:105)”

“‘种族’和‘民族’,从科学意义上讲,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种族’是属于生物学和人种学范畴;‘民族’属于历史学和社会学范畴。但在实际生活中两者密不可分。我们每一个人,既属于一定的民族,同时也属于一定的种族。属于同一种族的人,通常又分为不同的民族。而在同一民族之内,又往往包含不同种族成分的人们。至于不同种族不同民族之间发生混杂与融合的情况,早自远古时期便已开始,到中古和近代,更是频繁发生。(葛2016:96)”

“民族(nation)是指人们在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形成的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的民族文化特点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共同体。关于民族概念,中国学术界由于观点的不同,在使用‘民族’一词时所表达的含义也有所不同。一种是广义的,认为‘民族’一词的含义包括处于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各种人群共同体,如原始民族、古代民族、近代民族、现代民族,甚至氏族、部落也可以包括在内;还有人在习惯上把‘民族’一词用于指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各民族,如中华民族、阿拉伯民族等。另一种含义是狭义的民族概念,即指资产阶级民族和社会主义民族。(葛2016:96)”

可能没多少普通读者用得到,可至少比百度百科靠谱精炼。

  1. 应该是由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编辑的疏忽,俄语西里尔字母的с和и直接被印成了拉丁字母的C和U,所以作者Соломон Ильич Брук被翻译成了C·U·布鲁克 []
  2. Население мира — Этнодемографический справочник []
  3. Я.Я. Рогинский 和 М.Г. Левин []
  4. Антропология (Учебник для студентов университето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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