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谈知识分子

对知识分子这个词一直都没有特别的好感或厌恶,因为似乎很少有人在中国愿意自称为知识分子,但好像又有一个词叫公共知识分子,我一直不能确定其含义。最近的一次听到知识分子这个词,是艾对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评论,他当时对德国世界报说:『莫言不是一个可以代表今天的中国的知识分子。』当时出现在世界报的是Intellektueller这个词。但其实,这个词在德语中本身就有一定贬义。
  
回到福柯的书吧,福柯将知识分子分为两种:a)普遍知识分子;b)专业知识分子。
  
普遍知识分子也就是知识分子最本初的定义,是一群很明确地代表着普世、大众价值的人。借用福柯评价马克思主义的话:『如果说无产阶级是由于自身所处的社会地位被迫地、无意识地代表了这种普世、大众价值,那么知识分子就是由于道德上的、理论上的、政治上的原因自觉地成为(可以发出自己声音的)普世、大众价值的代表(,代表那些无产阶级)。(44)』

但是在(福柯那个)当代,已经很少有人要求那些知识分子(普遍知识分子)满足这种有普遍价值的代表任务了。这种专业知识分子仅仅出现在和自己息息相关的特定地点和领域(福柯原话的说法是这些专业知识分子所在的住处/城市、医院、精神病院、研究机构、大学,甚至包含家庭生活和性生活)。福柯将这类知识分子称为专业知识分子。福柯认为这些专业知识分子和无产阶级总的来说还是非常接近的,第一是他们每时每刻也都处在『斗争』状态中,这种斗争的目的也非常实际和物质;第二是他们的对手都是同样的一群人或机构:跨国大公司、法律机器、警察机器、地产投机商等。

在福柯的观察里,一开始属于知识分子的人可以笼统为『作家』。最早的知识分子诞生于十八世纪,我们称其为启蒙者、启蒙的法学家,这些人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伏尔泰(这里的知识分子并不是从社会学角度或专业程度的角度去理解,而是他们和政治活动的关系)。这类人重要的特征是: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知识、能力、对真理的理解投入到政治斗争中。

这些(普遍)知识分子的影响力(和影响方式)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初,这种影响的发展的转折点是达尔文和他的进化论。达尔文的进化理论带来的后续影响深远,进化论不但影响了很多他学科(社会学、犯罪学、精神病学、优生学),也让专业的科学工作者和专家们也参与到政治讨论中。福柯认为左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属于第一类的普遍知识分子,但是在自己的论理中却有时使用进化理论的结论(虽然左拉对进化理论理解有错误)。

对于这种转变,福柯认为,因为普遍知识分子不像工程师、法官、『教授』(是教授没错…,中文里的学阀可能更为确切)等等一样为资本主义者服务(或者说这些作家的能力范围并不能为资本家直接利用)。当每个领域越来越专业化后,文字(记录)就没有那么神圣了,相反,而更通过各种专业类别之间的知识,交换加速了知识分子的政治化。对于教授为资本主义者服务这一点,福柯对于大学和学校的理解有关。在福柯眼中,大学或者学校是一个政治场合,教授、大学本身,只起到了一个『信息交换促进者』的作用。

这类专业知识分子也有自己的麻烦事,第一个危险就是存在被政治党派或工会机器控制、操纵的可能;第二个是跟随或关注这个团体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换句话说,是小众领域的科学。

福柯觉得这些专业人士是重要的,因为并非大家以为的那样似乎这些专业人士的理论和活动和我们没关系,事实上有些时候他们的理论和活动可能涉及到我们所有人(想想奥本海默和原子弹);第二是虽然他们服务于资本和国家机器,但是他们的战略地位很特别,因为他们也同样对于政治讨论起到作用,有时也参与政治决策;最后,可能很多人认为这些专业人士或多或少都有点遵循科学主义,但是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要看他们的活动能对于真理/真相/真实的讨论有多少贡献。(附上福柯关于真理的一段话吧:『真理』并不是一堆真实的实物,等着被人发现或等着被人接受;『真理』是一群有特殊权力的规则的集合,这些集合把他们认为真实的东西和不真实的东西分开。)

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展开福柯的真理观,还是回到知识分子的分流(或者说转型)吧。福柯并没有评价这种从『天才的作家』到『绝对的科学家』的转变是好是坏(至少在本书里没有),而是认为都已经这样了,世界潮流而已,毕竟福柯也把他们归纳进知识分子行列,只是给了一个『专业』知识分子的名字而已。我只是很好奇,如果不看报纸不听广播的奥本海默不是早死了几年,而是被人介绍了福柯的这本书,他会说什么?

 

ynshen